![]() 有溪自北起于高原—記著名作家曹谷溪
有溪自北,起于高原。生于1941年的延安詩人谷溪,長期扎根基層,堅守“工農兵定弦我唱歌”的人生諾言,不斷扶持文學新人,溪回百轉,不改初心。 酷愛文藝,確立初心
1956年,因當時的延川縣與清澗縣同屬綏德專區的原因,15歲的清澗籍學生曹國璽由小學升初中時,綏德考區“劃撥”65名考生到延川中學就讀,他就是其中之一。這個陰差陽錯的調劑,卻讓他擁有了一生的延川情緣。陜北俗語云:“文出兩川,武看三邊”,延川縣是陜北地區的文化大縣,有著深厚的“尚文重教”傳統。
到延川中學上初中后,曹國璽開始喜歡上文藝。他覺得“璽”乃國之重寶,他不喜歡這個名字,就按陜北方言諧音改成了“谷溪”,從此“谷溪”成為他惟一的筆名。他在學校結識了會塑像的漆桌凳師傅,拜他為師,學來了泥塑的基本技藝。1959年夏天,他用泥土塑造了一尊兩米高的高爾基雕像。這對當時還只是一個初中生的谷溪,可是個大工程。他后來對同學說:“我不是瞎折騰,在延川縣文化館的美術展覽中,展出過我的小型泥塑作品《列寧頭像》《魯迅浮雕》。在校圖書館、縣文化館的閱覽室和新華書店,我找遍有關高爾基的全部書籍,臨摹過許多高爾基的照片和畫像。”曹谷溪對自己的作品很有把握,他按照師傅的教導,一層一層地上泥,有了雛形之后,再仔細雕琢和打磨。因為在雕塑上的特長,他在1959年初中畢業時考上了西安美術學院附中,但因為家里太窮,當畫家的夢破滅了。
在高中求學階段,曹谷溪的興趣更多轉向了文學。他在中學時代沉迷在文學的世界,普希金、高爾基、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馬雅可夫斯基、葉賽寧、泰戈爾都是他喜愛的作家。每年寒暑假,他都在學校里幫忙整理圖書,勤工儉學,賺一些零用錢。雖然辛苦,但是他甘之如飴,因為整理圖書對他而言更像是躺在一個巨大的谷倉中,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他在精神世界里得到了富足的養分。他曾經對朋友說,這一輩子“只營務了一茬叫文學的莊稼”。
曹谷溪在中學時代就顯露出對文字的敏感。1960年,延川中學安排學生幫助農民秋收。在勞動期間,他隨身攜帶著一個小本子,記錄收集農民有趣的俗語、諺語,自己也嘗試著去編寫一些順口溜,竟編成了《延川歇后語》。曹谷溪在高中畢業后,去延川縣醫院當了一名炊事員,有人曾戲稱他是“延川縣文化水平最高、做飯水平最低的炊事員”。但曹谷溪一直沒有放棄對文學的熱愛,白天在灶臺上做飯,晚上就在灶臺上寫作。
1960年代的延川縣是陜北地區文藝活動較為活躍的縣,文學青年們模仿賀敬之的抒情詩《回延安》,用新民歌體方式開始詩歌創作。其中,最典型的就是青年詩人曹谷溪,他通過“老镢頭”刨出了新民歌體詩歌,在省內外的一些文學期刊上發表。
1965年11月,全國總工會、團中央和中國作協聯合召開了全國青年業余文學創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曹谷溪受邀參加了這次大會,并受到周恩來、朱德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他的心情非常激動,當即寫下八句順口溜:“紅軍兒子延安娃,炮聲中出生、紅旗下長大。毛主席給我三件寶:大筆、槍桿、鋤一把?镐z我會種莊稼,揮筆滿山開詩花。工農兵定弦我唱歌,工農兵愛啥我唱啥!”這次晉京參加全國青年業余文學創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的經歷,激發了谷溪的無窮想象力,他決心一輩子就種好“一茬叫文學的莊稼”。
創辦《山花》,展示才華
1968年,延川縣革命委員會成立后,已經發表了很多作品的谷溪被調到縣革委會通訊組任職。他后來說:“我的文學路是從‘豆腐塊’大小的通訊報道開始的,從懵懂少年到年逾八旬的老人,一眨眼就是幾十年。”
1969年元月,2000多名北京知青到延川縣插隊,這些人中就有后來成為作家的史鐵生、陶正等人。在當時,谷溪先是“知青專干”,后是縣革委會通訊組組長。谷溪與到延川插隊的北京知青,以及本地的文學青年都有了廣泛的交往。1971年12月25日,他在《人民日報》整版發表了表彰北京知青的《一個活躍在延安山區的赤腳醫生——記延川縣關家莊大隊北京插隊知識青年孫立哲》的人物通訊。他對文學赤子般的熱愛以及個人的魅力,使他成為延川《山花》小報破土拔苗時的實際組織者與領導者。谷溪、白軍民、聞頻、陶正、路遙等人以“延川縣工農兵文藝創作組”的名義合作編就詩集《工農兵定弦我唱歌》,并印成油印小冊子。此詩集后改名為《延安山花》,以“延川縣革命委員會政工組”的名義鉛字印刷,內部發行。1972年5月,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這本《延安山花》詩集。這本小冊子經過不斷地修訂、完善,先后多次印刷,累計發行達28.8萬冊,創造了出版發行的奇跡。成名后的路遙回憶這本詩集時曾說,可以說這是文化大革命后期中國大陸上第一本有泥土氣息和文學價值的詩歌集子,不能不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 ![]()
如今,這張縣級文藝小報,已經走過40多年的風雨歷程,成為一份在全國有著廣泛影響的文學內刊!渡交ā放囵B了三代延川“山花作家”,使這個陜北高原的小縣當之無愧地成為我國罕見地“作家縣”。延川縣的文學藝術也以《山花》為輻射源,影響到各個方面,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延川山花”文藝現象。 與詩為伴,耕耘不輟
谷溪的人生底色是詩人,他熱愛與文學有關的一切工作。1975年,谷溪調動到延安地委通訊組工作,后又調動到延安文藝創作研究室工作。1992年到2002年,他擔任《延安文學》主編,并把《延安文學》辦成了國內外公開發行的優秀社科期刊,由80頁擴充到240頁,獲得陜西省一級社科期刊和全國精品期刊的殊榮。
谷溪是延安作家中上承“延安文藝”傳統、下啟新世紀新一代詩人的老詩人,直到現在仍光艷奪目。與國內眾多的高產詩人相比,他的詩歌產量并不多,且多以短詩為主,但他的許多詩歌像地下突騰運行了千年后噴發出來的火山,擁有無限能量。他的詩無論寫景還是狀物,總能融入主體生命情感,噴發出主體生命投射的想象,一下子抓住讀者的心。如他那首流傳甚廣的《黃河》就是其主體生命的象征性寫照,而《在軒轅古柏的濃蔭下》是他飽經滄桑歲月后大膽奇偉而又獨特浪漫的詩性想象。
谷溪先后結集出版了詩集《第一萬零一次希望》《我的陜北》《天聲地籟》;主編出版了《新延安文藝叢書·詩歌卷》《西北作家文叢》,紀實文學集《追思集》《高天厚土》《大山之子》《奉獻樹》《人民記者馮森齡》《陜北父老》等。1999年,他獲陜西省人民政府“1949年—1999年首屆炎黃優秀文學編輯獎”和陜西省作家協會“雙五文學獎”。 ![]()
谷溪反復說:“于我個人而言,勞動就是做事。這是人活著的最基本的條件。將自己安身立命的具體工作與社會發生較為密切的聯系,這項工作的意義和價值也就超越了生存本身。個人生命活動的形式與內涵也將因此得以豐富與豐滿。將我們的文藝創作活動,投身到新時代這個百年巨變的偉大時代,唱響時代的主旋律,不正是一件幸事?”這并不是一句空話、套話,而是他一生追求的真實心聲。
扶持新人,奉獻自己
谷溪有一套自己的 “老棗樹理論”。他說:“陜北有一句農諺,‘栽棗樹不如砍棗樹’,砍倒一棵老棗樹,在倒下的地方就會茂盛地生長出一大片嫩棗林。”
作為一名長年扎根基層的文學工作者,谷溪的身邊總是簇擁著眾多愛好文學的青年。只要這些青年愛文學、肯上進,他就非常熱心地幫助他們改稿、推薦發表。即使他年逾耄耋,他仍特別能設身處地地體會青年人奮斗的艱辛,家里也總是圍著一群尋求指點的文學青年。在文學的道路上,他就是一位辛勤的老農,只要發現有一棵破土而出的文學新苗,他總會細心呵護,精心培育,待以成長。
路遙就是他發現的文學青年,谷溪與路遙是一生的知己。谷溪比路遙大8歲,文學讓他們的靈魂相互吸引。谷溪是《山花》的靈魂人物,路遙就是《山花》的中流砥柱。路遙是在延川《山花》上初露頭角,展現出自己的文學魅力的。
![]() 路遙早期的詩歌《當年八路延安來》《燈》等均是與谷溪合作的結晶。1977年,路遙與谷溪合作的散文《難忘的二十四小時——追憶周總理一九七三年在延安》,發表在《陜西文藝》第1期。
谷溪與路遙亦師亦友,谷溪為全力在文學道路奮斗的路遙扛了不少擔子。1985年,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路遙小說選》,讓路遙包銷3000冊圖書時,他第一個想到了谷溪,讓谷溪這位“著名的社會活動家”在延安落實訂戶,谷溪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此事。其實,后來事情不說也可以想到,谷溪把這3000冊書全“包銷”在自己家里了。路遙知道此事后,感動地說:“曹谷溪真是個好人,他對朋友弟兄再不能了!”路遙在病重期間,說他最喜歡的照片就是與谷溪一起站在黃河岸邊的合影。那時的谷溪29歲,路遙21歲,鏡頭記錄下了他們風華正茂的模樣,也記錄下了他們曾經并肩奮斗的深厚情誼。谷溪說:“1969年認識路遙后,我們之間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誼,特別是延川時代,路遙好像是我和我的家庭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事實上,如果沒有谷溪當時看中路遙的才氣,拉他一把,路遙的文學道路也許會走得更加艱難。
谷溪是伯樂,他不僅僅推出了路遙,還幫助許多基層文學愛好者發表文章。1973年8月20日,《山花》第20期發表北京知青梅紹靜的敘事長詩《蘭珍子》。隨后,谷溪推薦給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產生了良好反響。從《山花》中走出來的作家海波也是一個典型,在成為真正的作家之前,他是一位會唱信天游的農民“傘頭”。海波的第一首詩歌,就是谷溪和陶正“修改”出來的。1984年,他的13萬字的中篇小說《農民的兒子》在《黃河》發出后,他閉門讀書十年。1994年《延安文學》全年連載的筆記小說《燒葉望天》,文思泉涌。他成為與《山花》同步成長的作家。海波后來這樣回憶:“曹谷溪是我文學上的啟蒙老師,也是我在學習和創作上的堅定支持者、欣賞者和鼓勵者,生活中的好兄長、好朋友和維護者。沒有他的引導我很難走上文學路,沒有他的指導和幫助我很難堅持下來,沒有他幾十年如一日的鼓勵、宣傳和抬舉,我很難在那么艱難的環境中保持如此持續的熱情和進取心。”
路遙以創作的方式成就了自己,而谷溪卻以奉獻的方式點亮了自我。從確立文學初心到現在幾十年來,谷溪對《山花》作家群的幫助輻射到了整個陜北地區的作者。他總是把培養文學人才放在第一位,更愿意與年輕的文學愛好者們分享自己的文學資源。他樂此不疲地幫助年輕一代,經常做松土、施肥與噴灑“綠色滅蟲劑”的工作,傾心呵護尚還稚嫩的創作與作品。每當與年輕的文學愛好者們談論文學時,他總是感到青春的激情又回蕩在心間。
如今,陜北一代又一代懷揣夢想的青年人切切實實地觸摸到了文學的門檻,從而堅定地走上文學的道路。陜北的作者們大都把根須深扎在大地之中,講述百姓身邊的故事,反映群眾的喜怒哀樂,用接地氣、沾滿露珠的鮮活作品建構了一個個意趣盎然的藝術世界。
![]() 今年“七一”,年逾八旬的谷溪老人收到一枚珍貴的“光榮在黨50年”紀念章。聆聽了習近平總書記“七一”重要講話后,他激動地說:“習近平總書記給全體共產黨員發出第二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動員令。我們文藝工作者如何書寫好新的歷史時代,就是要‘以史為鑒,開創未來’。作為一名黨員與延安的老文藝工作者,我還要繼續發揮余熱,再為黨的文藝事業盡一份綿薄之力。”
正如他的筆名一樣,陜北群山中千回百轉流淌著的谷溪,潤物無聲而又綿綿不絕,他心中既有來自黃土高原的氣魄,更有水載萬物的包容。
來源:《文藝報》2021年8月23日1-2版 原創 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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